2021年03月04日17:09 來源:人民網(wǎng)-文史頻道
當年蔣介石對竺可楨頗為看重,竺出任浙大校長就是蔣的“欽點”。不過,當時竺可楨清楚地知道自己是一個書呆子,一個“不善侍候部長、委員長等,且亦不屑為之”的書生。新中國成立在即,周恩來問起竺可楨“在政治上表現(xiàn)究如何”,不是沒有來由的。
10月29日晚上,竺可楨在監(jiān)獄親眼看到躺在板床上的冰冷的于子三。他不顧脅迫,拒絕代表校方簽字承認于子三是自殺。隨即,他在南京對《大公報》、《申報》的記者表示:“于子三是好學生,于之死是千古奇冤!彼說:此案的最后結局,將“判明政府法治精神充分與否及保障人權志愿之有無”。消息見報后,全國為之震驚,官方則要求竺可楨馬上在報紙上予以更正,竺可楨則回答道:“報道是事實,無法更正。”隨即,金陵大學以罷課予以響應,隨之,中央大學、乃至全國各地的高校紛紛罷課為浙大聲援,是之為“于子三運動”。這是內戰(zhàn)期間國民黨統(tǒng)治區(qū)的一把干柴烈火,它迅速燃起火焰,成為“第二條戰(zhàn)線”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,而當時浙大的“學潮”更是一浪高過一浪,圍繞悼念和安葬于子三,國民黨當局與浙大“學運”針尖對麥芒,夾在中間的竺可楨可謂焦頭爛額。當時國民黨青年部長陳學屏認為這次“學潮”的根子“仍在浙大本身”;至于竺可楨,本是“國內第一流校長”,卻在“學潮”中“屬于第三者之態(tài)度”云云。
竺可楨漸漸與國民黨當局拉開了距離,反之,他與日益熾烈的“學運”也越來越不合了。在浙大的校務會議上,竺校長表示:“余同情于子三之慘死,但并不同情其政治活動。學生在校,盡可自由信仰,但不得有政治活動!庇谑牵瑖@如何處理于子三的尸體,試圖盡早平息事件的當局與浙大無法達成共識,看出“學運”是借勢發(fā)難的竺校長也與“學運”形成牴牾。此時此刻,這個校長的位子,是越來越難坐了。
彼時,浙江省主席沈鴻烈要求校方立即埋掉于子三的尸體,被竺可楨拒絕。
此后他親自在鳳凰山為于子三查勘墳地,又經(jīng)過一番口舌,當局也同意選定1948年1月4日浙大學生集體為于子三出殯。然而,圍繞送葬隊伍的路線、是否允許有儀仗和挽聯(lián)等,當局與學生復又糾纏不休,學生則必欲出殯時要經(jīng)過杭州的熱鬧街道,且游行并沿途唱挽歌等。竺可楨與雙方“博弈”,最后只得發(fā)出布告,“告誡學生不得任意出外游行,并說明自治會不聽學校勸告,若有意外,學校決不負責”等!皩W運”領袖自然不肯聽從,隨即大張寫有“報仇”等字樣的旗幟,集合學生于校內“陽明館”前,高唱“抬著你尸首往前走,走在這中國的土地上,仇恨的人呀,記著記著,今天將將士來埋葬。兇手兇手,你不要高興,你的死期將到臨”的挽歌,浩浩蕩蕩,準備發(fā)起抬棺游行。竺可楨聽到這挽歌,本能地預感到“此類挽歌比任何標語更為惡毒,故軍警若知道勢非沖突不可”。此時當局突然變卦,禁止為于子三出殯,并派出流氓隊伍沖進學校,騷擾和毆打學生,一些學生躲避不及,受到傷害,如后來成為浙大校長的韓楨祥院士,頭部就遭到毆打而負傷。為了抗議這次暴行,浙大學生又罷課三天。此時教育部甚為緊張,杭立武、朱家驊先后打來電話詢問,又派特派員前來“安撫”,當這位特派員提到學校應開除學生時,竺可楨說:“校中開除學生,需憑個人行為,不能任意開革,否則莫須有之事如何服人?”當時還有人主張為防止學生暴動,可“召軍警入!保每蓸E則堅決反對,“因此與余素來主張極端相反”,他還認為:“余始終認大多數(shù)學生乃善良的也!辈贿^,竺可楨的主張畢竟是動輒得咎,為雙方所不喜,隨即浙大的校務“處于內外均不諒解之狀態(tài)中”,學生執(zhí)意不安葬于子三則不得取消于子三在校內的衣冠冢,而當局以為只需開除若干“左派活動學生”,“則學校即可安靜”,隨即開出要捉拿的38位學生的名單,竺可楨以為此種辦法,之江大學或暨南大學或許“曾行之而有效于一時,但實際此種方法只能收效于一時”。于是,他一方面艱苦地向學生進行解釋,一方面又竭力保護學生,對當局的喝令不予理睬,并稱“浙大向來事事公開,開除學生必須有理由”,而“校中不知誰是蓄意搗亂的共產黨”,且“吾人總須愛惜青年,不能以其喜批評政府而開除之”。最后,他絞盡腦汁,提出一個折中方案:在鳳凰山浙大公墓為于子三安葬,送殯的近300名學生取消集體步行游行的方式,改為浙大派5輛汽車載送前往。
3月14日,于子三終于得以下葬至鳳凰山。
經(jīng)過此番周折,竺可楨可謂身心交瘁,他在日記中寫道:“在校十二載,已屬憂患余生?箲(zhàn)時期,日在游離顛沛之中,抗戰(zhàn)勝利以后物質條件更壞,同事所得不敷衣食住,再加學生政治興趣濃厚,如此環(huán)境,實非書傻子如余者所可勝任,故擬早避賢路!甭犝f校長心生去意,浙大教授會的同人如蘇步青、談家楨、張其昀等大驚,急忙前來勸慰,學生自治會代表谷超豪等也前來致意。對此,竺可楨表示自己并非輕率辭職,“即臨走亦必有交代,使繼任者可以順利工作,決不拂袖掛冠而去”。此后浙大千余學生在《上校長書》上簽名,挽留竺可楨,但他去意已定矣,因為他知道他已無法繼續(xù)在浙大工作下去了。
所謂“天下之大,已經(jīng)安不下一張平靜的書桌”,時局如此,加之學生運動波瀾四起,帶頭者更是“政治興趣太濃、輿論太偏、手段太玩弄”,此前所以憑借的“求是”校訓等等,根本無濟于事,而原先“思想自由,兼容并包”的辦學宗旨,以及由此形成的豐富的校園文化,如今已是一邊倒的態(tài)勢,如學生自治會的刊物《浙大周刊》、《求是周刊》以及學報等,“對于學術文字完全不載,滿篇均是罵政府之文字,無怪乎外人以浙大為共產黨之集中地也”。竺可楨又觀看了學生游藝會,其中有“譏諷政府”的《逃》、《皇帝與太陽》等話劇,竺可楨只有搖頭;不久,他帶著自己的孩子去參加浙大合唱團的春季音樂會,然而合唱中有沈思巖先生創(chuàng)作的《貴州謠》及《八月葵花》等歌曲,他也“均嫌政治氣味太重”。對浙大著名的“民主墻”——《生活壁報》,此時竺可楨也認為有不妥之處,即政治氣味過于濃厚,尤其是浙大學生自治會出版的《每日新聞》,竟“全載共產黨廣播,為(浙江)保安司令部所不滿;(其)且對外銷售”,處事認真的竺可楨隨即“囑自治會將《每日新聞》出版負責人或機關印出(原只登有出版地址)。若欲向外發(fā)售,必須向市府登記”。所有這些,雖然校長沒有強行干預,卻行同“書傻子”,竺可楨竟不懂那已是政治斗爭的需要了。至于“學運”的核心組織——學生自治會,早在1948年6月,竺可楨在致同人的信中就曾表示:“弟十數(shù)年來素主張教授治校,大學應以校務會議為最高權威,而歷屆學生自治會,不了解此種精神,擅自主張學生有遵守自治會章則之義務,而無奉守校規(guī)及校務會議議決案之義務。此點不明白糾正,浙大將永無寧日!
于是,校長竺可楨無可挽回,他已經(jīng)成為時代的落伍者了。